故乡的老树

黄角树粗壮得需5人合抱,树干中空,是个巨洞,是我们童年的秘密通道。枝叶间,喜鹊、斑鸠搭巢安家,野鸡与不知名的鸟儿也在此栖居。小学课间,这里便是我们的欢乐王国:在树洞里追逐躲藏,爬上低垂的枝桠谈天说地,或是壮着胆子向更高处攀爬。玩到入迷时,铃声骤然响起,才惊觉上课时间到了,即便常因迟到被老师训诫,我们仍乐此不疲。在娱乐匮乏的年代,黄角树的每片枝叶都承载着我们的欢声笑语。

盛夏时节,黄角树撑起如盖绿荫,方圆数百平方米皆被笼罩。树下散落的石块成了天然坐席,老人们摇着蒲扇闲话家常,孩子们看书、玩着抓石子跳房子的游戏,连鸡犬都爱卧在旁边凑热闹。秋风起时,金黄的树叶簌簌飘落,我们背着竹篓追逐捡拾,将它们带回家作柴火烧。黄角树叶易燃耐烧,每到此时,总有十来个小伙伴相约收集。我们默契地轮流拾取,性子急的便去山坡割草,而我总是坚持到最后,看着家中灶膛里跳动的火焰,满是成就感。

村后的两棵老柏树相距不过20米,3人方能环抱。听奶奶说,相传它们已历经千年风雨。柏树不算高大,十余米的主干上,枝桠残缺却苍劲,那抹翠绿至今仍在记忆里鲜活。

某个雷雨夜,北面的柏树遭雷击,东侧树干被劈裂却未断开。众人想取下断木却无人敢上树,恰逢胆大的幺舅来家做客,在村民怂恿下,他踩着木梯用麻绳固定断处,七八人合力才将其拉下。柏树虽不见鸟巢,南面那棵却常年挂着马蜂窝,村民多次捣毁,马蜂却如顽强的战士,总能重建家园。

上世纪70年代中期,东岱乡修建礼堂,3棵古树难逃厄运,被砍伐用作建材。柏树木质坚硬,树根也被木匠精心制成水桶,分给30多户人家。那些水桶陪伴村民数十载,桶身未变形,桶底磨损亦甚微,见证着古树最后的价值。

如今回望,满心皆是怅然。若生于现在这个年代,这些古树定会被妥善保护,成为故乡最美的风景。我无数次盼着重返故土,可树已不存,只剩思念在心底蔓延,化作无尽的遗憾与叹息。

离开川东北老家西充县双凤镇八角亭村,已过了37个春秋。岁月像把无形的刻刀,将亲友们的面容雕琢得模糊不清,唯有村头那棵参天黄角树与村后的两棵老柏树,如同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图腾,深深镌刻在我的心底。